客觀的再現自然雖然一直都不是賴威嚴的意圖,但他也似乎從來不曾揚棄物象。持守這種「非寫實性的主觀再現」應是本於他對鄉土的熱愛以及對藝術的執著。於是他經由物我契合的發酵過程將「常形」予以內化。之後再以自己的語言重新賦予物象以另一種能被感知的新意。這大約就是所謂的「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吧!
繪畫是一個由眼而心、由心而手的連續過程。其中用心的程度也是影響作品的重要指標。「遺貌取神」歷來都是中國藝術的高標。簡言之,就是以心眼替代肉眼。「遺貌」須要心的覺醒與勇氣。北歐神話中的大神 Wotan 的行徑即一顯例。而「取神」由心智的質地來決定強度。由賴威嚴近作所呈現的一種以心御物的自得看來,「心」已然躍居統攝全局的地位了。那些疏宕不拘的構圖和燥潤適中的筆觸絕對不僅僅是技巧的問題而已。據我所知由於他近年來的素心潛居:讀書、思索、寫作與教學已結成一條堅實的「精神食物鏈」。豐足的養份支撐著他在藝術創作上的穩健躍進。
建構作品基本上只是一種視覺(非物理)上的加減法。每一筆的更動都由心來引導而作出選擇。就在停筆的那一刻,所有的選擇加總起來就呈現出畫家全人的內涵。他曾自述道﹕「在創作初期是以澎湃的激情揮灑。隨後以靜的思考來解決後續的問題。」這種行徑正與奧國藝術史家Ernest Gombrich 所揭示的 make and match若合符節。通常第一筆(或階段)的make是無意識的「偶然呈現」而後續的match是經過思考後的「必然表現」。在賴威嚴的畫中雖然所謂的澎湃的激情揮灑已經無從辨認,但可以理解的是那些初期的痕跡已經沉沒在他思考之後的結構之下。那些被淹沒的是重要的,因為它們是過去式的「指引動機」同時也是現在式的「支撐強度」。這種探索正是藝術家挖掘無限多可能之所寄。人類對色彩有一種本能的「後象作用」。研究者發現:某種顏色可以固定的喚起另一種顏色。而藝術家也有類似的「後象作用」。只是它不單是源於先天的本能同時也受惠於後天的涵養。因此,match是本於這種因人而異的「後象作用」。畫家作畫時有如兵家用兵。蓋兵無常陣。為將之道全憑臨陣審勢而決機。賴威嚴就是用這種方法來展現所有的哲思、詩情與熱忱。
這幾年在書信中我開始注意到他的書寫風格——-一種不可名狀的書體。既無擔夫爭道的剛勁更無公孫大娘的銳氣。我戲稱它是「枯藤老樹體」。通常他在建構作品時常將某些抽離的物象轉換成符號。而這些符號正合了他的書法氣韻。一般的西畫家極少碰觸書法。而賴威嚴從少年時期即開始臨摹晉唐法帖並進而直追宋人書家的行態和有清一代書家的恣意率性。他所受惠於書法者是間接且經過轉化的。這種轉化比較像二戰後的某幾位書法表現的抽象畫家。他們都同樣的將書法從表義的範疇脫離出來而達到造型上的自由。(西方人有不得不然的理由而對我們似乎更難!)不同的是書法只是作為西方畫家的「觸媒」卻是賴威嚴的「主劑」。總的說來,他的風格是奠基在他沉穩內斂的性格以及後天的心智陶養之上。作品所彰顯的正是這種溫雅的氣質。在技巧上他運用偏鋒的平行移動與上下的提頓在高黏稠的油彩推助下產生了一種「澀」的味道。同時他也巧妙的吸納了字帖上的所謂「刻拓之病」而發展出一種「破」的表情。此外,在刀筆層層的堆砌中,他常有意無意的留下先前的創作痕跡,使觀賞者從材質的重疊中感受到動人的時空感而成就了一種「透」的精微。
人類心靈的內在需要是所有行為的趨動力。藝術家所最關心的就是將深植於內心的能量灌注在作品上。本此,賴威嚴為了這次展出秉精誠之心奮力的一擊無疑的將留下一頁最動人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