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揉聆聽於晚天 —————林勤霖的「夜間歌唱」
音樂美學 博士 徐昭宇
畫家並不以他的畫來說明什麼,但他肯定在說什麼。
反之,觀者不容說什麼,只能嘗試著描述觀看。1
觀看與畫相同,是一種溝通方式:自己與自己,自己與別人,自己與這個世界,或自己與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畫總是表達自己,不論形式,都來自自身,毫無窒礙。2
當理性無能為力的時候,就應該放手,讓人回到初始的感性。因此,空間的配置,形狀的互牴,色彩的對比,無關意義;在黑與白中不經意地滲出黃與藍,或在黑與白遮蔽之中透露黃與藍,或甚至黑與白揉黃與藍之後的混沌,或許才是畫家的言說。
很難說黃與藍之於黑與白是掙脫,因為這更像是畫家溫柔的辯証。澄明之光芒終究不是人世的險惡所能全然抿滅的,或是在層層淵藪之中透露出,或是與之相濡以沫,沖淡了是與非的界線,真實呈現了這個世界。
黑與白揉著黃與藍,在意念上是體切地踏著這這世界而心向澄明之境的渴望,卻同時讓人聽見極度浪漫中揮發著巴洛克,渲染中隱然成形的心緒,馬勒之中透露著巴赫。兼具馬勒與巴赫這兩種活在那麼不同的時代,感受如此不同的音樂所交織出的另一種聽覺:馬勒之入世,巴赫之引頸上望;馬勒在人世間之嘆息,巴赫懷想天堂之喜悅;馬勒之渴望救贖,巴赫之已然昇華。
這本是兩種背道而馳的音樂美學觀,後期浪漫派對人情感抒發的極致與巴洛克對「情感」本身的詮解,但在濃重的和聲交響中長線條的嘆息旋律與短促有形的堆疊樂句所構織成的象,則成了經由觀看而讓人聽見的音樂。
因此,在觀看「夜間歌唱」系列濃重墨印之間透露出的藍時(08-14),怎不讓人聽到巴赫Brandenburg Concerto No. 5的慢樂章?3或是,在黑白黃藍交織成一片混沌時(08-01),不正是馬勒第五首章中的狂亂?而黑灰白遮不住黃時(08-15),馬勒第五慢板中不隱隱響起巴赫Brandenburg Concerto No. 3的快板嗎?
在這裡,浪漫與巴洛克兩種絕對不同的美學相互滲透,同樣的,觀看揉著聆聽,「夜間歌唱」成了美麗的音樂。
徐昭宇
上海音樂學院音樂學(音樂美學)博士
西班牙馬德里皇家音樂學院吉他高級教授文憑
現任廣藝基金會副執行長
1 觀看之目的在獲取意義,而意義經常是不可言說者,因此「描述觀看」成了「言說不可言說者」的嘗試。
2 以自動技法成畫的創作,總能讓理性退位至最低極限。
3 同樣是巴赫的同胞,Karajan-Berliner Philharmonica和Gobel-Musica Antiqua K?ln對巴赫作品的理解截然不同,本文指的版本是後。